宁稼雨 | 叶嘉莹“中体西用”学术思想对我的启示

宁稼雨 | 叶嘉莹“中体西用”学术思想对我的启示

叶嘉莹先生的离世，让学界同仁深感悲痛。虽然宁稼雨教授与叶先生在南开大学共事，但两人在学术领域的交流机会并不多。然而，通过日常的学术活动和研究生答辩，宁教授深刻感受到了叶先生的学术思想和为人处世之道。本文将重点探讨叶先生在学术研究和教学中坚持的"中体西用"思想，并结合宁教授在叙事文学领域的研究实践，展现这种学术理念的重要性和现实意义。

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看，中国由于地理位置和交通条件的限制，与西方的物质文化交流一直较为缓慢。直到西方工业革命后，西方文化才以迅猛的态势进入中国，对中国固有文化生态产生了巨大影响。这种影响甚至威胁到了中国固有的社会格局，从而引发了关于中西"体用"关系的讨论。

在这一讨论中，不同领域对中西元素在"体用"格局中的设置似乎并不平衡。在社会政体层面，主流观点是"中体西用"；而在学术文化和文学艺术领域，"西学东渐"带来的影响更为突出，实际上形成了"西体中用"的局面。以文学史写作为例，19世纪末，两位日本学者按照西方文学史的范式，编写了两部《中国文学史》，这引发了中国人自己编写文学史的热潮。此后，大批中国文学史著作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同时也影响到了其他社会科学领域。

在这个背景下，叶嘉莹先生的诗学词学研究与教学所体现的"中体西用"学术思想显得尤为珍贵。中国词学研究会会长王兆鹏先生指出，叶先生在词学研究领域开创了一种新的研究路径。她不仅熟悉西方文学理论，更重要的是，她能够站在中国文化的本土立场，将西方文论作为一种理论参照，而不是简单地用中国文学作品去印证西方理论。

以叶先生的《小词大雅》为例，这部著作展现了她独特的词学批评体系。书中虽然能感受到一些西方理论的影子，但整体架构却是自成一家。叶先生在吸收张惠言、王国维词学理论的同时，也借鉴了部分西方理论学说，提出了以"要眇幽微"为核心的词学诠释体系。这个体系既体现了中华文学传统的批评术语，又隐约包含了新批评、女性主义批评的元素，展现了"中体西用"的学术思想实质。

宁稼雨教授虽然主要研究叙事文学领域，但认为叶先生的"中体西用"思想对整个中国学界都具有重要启示。在叙事文学研究领域，同样经历了"西体中用"一统天下的局面。然而，这种研究范式是否可以永久不变？宁教授从自己在叙事文学研究中的发现，提出了两个可能的条件：一是研究方法应该多元化，二是需要检验现有范式与中国本土叙事文学形态是否完全契合。

宁教授发现，中国叙事文学中存在一种重要的存在形态——故事类型。这种类型由多种文体和若干作家作品组合而成，具有同一故事中心情节和主人公。如果严格按照"西体中用"的文体史或作家作品研究，就会割裂故事类型的完整性。因此，他开始考虑从故事类型这一中国叙事文学自身存在形态出发，寻找适合的研究方式。

通过对比，宁教授发现故事类型与民间故事在体制形式上具有相似性，这为移植民间故事的研究方法提供了可能。他将这种方法称为"中国叙事文化学"，主要工作是对个案故事类型进行系统材料搜集和主题文化意蕴分析。这种方法经过三十多年的实践，证明在突破"西学东渐"以来的局限方面行之有效。其成功的关键在于突破了"西体中用"的格局，代之以"中体西用"范式。

这项研究工作既体现了宁教授自己的思考和实践，也受到了叶嘉莹先生"中体西用"学术思想的启发。值此叶先生离世之际，本文谨以此文表达对叶先生的敬意和缅怀。

（本文原载《中华读书报》2024年12月4日第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