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展览的尾巴，感受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
抓住展览的尾巴，感受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
赵无极曾说：“如果没有成为画家，那我会是一个诗人。”正在上海久事美术馆举行的年度大展“律之绘音：赵无极的画意与诗心”，通过百余件版画及瓷器作品，为观众呈现了绘画与诗歌的共鸣。赵无极作品中的气韵、律动与虚实，让人看画成诗。
在美术馆可以读诗吗？
在久事美术馆入口处，每位观众都会收到一本与展览中的绘画作品相关的“诗集”。而整个展览就如同一本“打开的书”，如果给这本书起个题目，或许可以叫作“赵无极与他的诗人朋友们”。
诗歌译文，展览现场可供观众取阅
展厅中出现的第一位朋友是法国诗人、画家亨利·米修。1948年2月，赵无极与妻子谢景兰从上海出发赴法国深造。临行前，恩师林风眠为他撰文饯行，祝愿他日后能“从法兰西给东方艺术带来一个使之复活的巨雷霹雳”。
初到巴黎的赵无极一度陷入迷茫，他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室创作油画，于是在友人的建议下学习版画。出版商罗伯·葛代发现，这位来自中国的年轻人有着独特的艺术创造力，便把他的8幅石版画带给诗人亨利·米修欣赏。画中的鱼群、树林、飞鸟等意象深深打动了这位喜爱中国文化的诗人，他赋诗8首，并交由出版商发行版画书《亨利·米修读赵无极的八幅石版画》。
两人的结缘，改变了赵无极的艺术生涯。正是在亨利·米修的引荐下，赵无极与曾经声称不接受中国画家的皮埃尔·勒布画廊成功签约，并陆续结识了一批重要的法国文学家和艺术家，他也与亨利·米修成为一生的挚友。
《亨利·米修读赵无极的八幅石版画》其一，赵无极 22x33cm，石版画，1950年，私人收藏 本次展览展出作品
此次展览展出的是《亨利·米修读赵无极的八幅石版画》中的一幅，是赵无极为了纪念他不幸夭折的孩子所创作的。画面中突兀树枝与瘦弱老马透露出一个父亲的悲凉心境。当年，亨利·米修看完这幅画后这样写道：“秃树的枝丫，像在淌血，果然，不远处有旗帜。一只拖车，像匣子、像棺木，被一匹瘦马拖着，拖呀拖，一头往前几乎要栽倒，有些黑影随行……树心不曾绝望。在困厄中，仍有生存的美丽。连小旗也精神抖擞。”
赵无极与第二任妻子陈美琪（图片来源于网络）
1972年，赵无极的第二任妻子陈美琴去世。见他无心创作油画，亨利·米修便鼓励他重拾水墨画。赵无极一连画了100多幅，并从中挑选出十几幅出版成册，亨利·米修为这本画册写了序，题为《墨的游戏》。赵无极曾在回忆录中写道：“每当我产生怀疑的时刻，米修的看法总能使我战胜内心的迷茫，使我能够继续下去。”
《报喜与时刻》展览现场
在此次展览的尾声，还有一件见证两人友情的作品——《报喜与时刻》。这是喜欢中国书法和绘画的亨利·米修送给赵无极的作品。1984年，亨利·米修去世，为了纪念挚友，赵无极将这件作品进行了版画复刻。
赵无极的一生跌宕起伏，经历过许多难言的痛苦与别离，但他每次都在艺术中找到继续前行的力量。
1972年，沉浸于丧妻之痛的赵无极回到了中国，这是一场时隔24年的回归。他陪母亲游览了北京、苏州、杭州等地，故土的山水风光慢慢疗愈着他的伤痛。当赵无极重拾毛笔，创作水墨画后，终于找回了内心的平静与安宁，他的艺术创作也迎来新的高峰。
《漫步》展览现场
那一年，法国作家、社会学家、评论家罗歇·凯卢瓦邀请赵无极为他的游记绘制插图。凯卢瓦涉猎广泛，热衷收藏奇石，尤其对中国古代的奇石情有独钟。他在给赵无极的信中写道：“我为我的作品取名《漫步》，源于米芾在1102年为一块山形砚写下的批注，当时他刚用这块砚换来了一幅珍品。米芾说，‘从下方的山洞至上方的山洞，共有3处转折，我曾在里面有过神秘的漫步’。我希望你会喜欢这些文字，并为此创作一些石版画。”于是就有了观众在此次展览中见到的美妙作品。
《池塘》展览现场
同一年，赵无极为法国诗人、评论家、电影制片人让·莱斯居的诗作《池塘》创作了8幅铜版画，他通过浓、淡、枯、润的变化，把中国水墨画的云烟渺茫之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图像的荣耀与诗艺》展览现场
1974年，赵无极与凯卢瓦第二次合作，完成了版画书《图像的荣耀与诗艺》。这组由15幅石版画组成的作品，是本次展览的一大亮点。凯卢瓦在描述诗歌艺术时这样写道：“我的诗当然会谈论人类的梦想与妄想，但只是赋予了名称、形态和深意。”而与前两年的《漫步》相比，赵无极的风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脱离了先前缥缈的水墨单色，用强力的笔触挥洒出狂放的彩色痕迹。那年，赵无极的人生也迎来了转折，他与巴黎现代美术馆策展人弗朗索瓦·马凯携手步入了婚姻殿堂。
“我从小学写字时就读诗，我觉得诗与画的表达方式本质相通，都传达生命之气，画笔在画布上的运动是这样，手在纸上写字时的运动也是这样。两者都是表现，而不是再现宇宙所隐含的深意。”赵无极曾这样说道。
《比萨诗章》展览现场
到法国后，赵无极的画经常与诗为伴。每当出版商建议他为诗集画插图，他总是欣然接受，其中不乏一些文学大师的杰作，比如法国作家安德烈·马尔罗的《西方的诱惑》、法国超现实主义诗人勒内·夏尔的《花园中的伙伴》、曾翻译过许多中国文学作品的艾兹拉·庞德的《比萨诗章》等。
《花园中的伴侣》展览现场
法国诗人勒内·夏尔是赵无极的至交之一，他的诗集《花园中的伴侣》的配图就是由赵无极完成的。夏尔在诗中写道：“我们的友谊是一片自由的树皮，不会从彼此勇敢的心灵脱落……”而亮相此次展览的为夏尔的诗歌创作的铜版画，正是赵无极的艺术创作进入“甲骨文时期”的标志。
《艺术的世界不是宽恕的世界》展览现场
1974年，夏尔邀请多位艺术家朋友共同完成了版画书《艺术的世界不是宽恕的世界》，赵无极也参与其中，他的这幅作品从色彩到意象都是此次展览的点睛之作。1980年，赵无极再次与夏尔合作，为其散文集《解开麻布袋》创作了10幅水彩画。
《解开麻布袋》展览现场
在与赵无极交好的诗人与文学家中，有不少人都喜爱中国文化，他们从东方文明中汲取养分，甚至试图借助东方思想化解西方文明的困境。法国作家与政治家安德烈·马尔罗在他所著的《西方的诱惑》中反思了西方文明的弊病，并构想了一个中国青年与一个西方青年通过书信的方式进行对话，探讨东西方文明的差异以及彼此如何互相滋养、互相交融。他这样写道：“我们每个人都很崇敬自己的先人，把他们作为一种时刻包围着我们的力量的象征，生命模式的一种，尽管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是从自己的存在中了解生命的。然而这存在，我们体验到了，它控制、塑造我们，我们却无法将它抓住……你们造就时间，而时间造就我们。”
《西方的诱惑》展览现场
这样的文字怎样用绘画表达？1962年，赵无极在马尔罗的邀请下为《西方的诱惑》的再版创作了10幅彩色石版画。他用书法式的线条在空间里自由延伸、扩展，肆意张扬的笔触迸发出无限的能量。这种风格正是其“狂草时期”的标志。这次合作不仅让赵无极的才华得到了更广泛的认可，也让他与马尔罗结下了深厚的友谊。1976年，赵无极完成了一幅三联画巨作，将它献给了马尔罗。
赵无极的画作看似抽象，但“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一中国艺术的特色始终贯穿于他的创作中。他画作中那些静默的律动，恰如诗句。
《莎士比亚二十四首十四行诗》展览现场
法国著名现代诗人、翻译家伊夫·博纳富瓦曾用法语翻译了莎士比亚的作品。1994年，他翻译的法语版《莎士比亚二十四首十四行诗》出版，赵无极受邀为其绘制插图，并完成了7幅单色铜版画。让人意外的是，赵无极笔下的莎士比亚充满着水墨的意味。
展览现场
展览的最后，呈现了赵无极2000年后的作品。3件颜料印花版画体现了他创作生涯的最后一次重大转折。2007年，在法国前总理的邀请下，赵无极前往凡尔赛灯笼阁做客，他鼓励赵无极在花园中写生创作。从此，赵无极开始沉浸于自然中以自由的方式作画，专注于“纯粹、执着、孤独和绝对诚恳”的绘画探索。他说：“只有在绘画中我才能平静。我可以整日、整月、整年地待在那里。如果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就停笔，真的，我就停笔不画了。”
1948年，当赵无极从上海登上“安德烈·勒篷”号邮轮时，或许不曾想到自己会成为中西方文化的摆渡者。多年后，回首自己的艺术生涯，他说，自己作为艺术家的身份是在东方和西方审美价值观之间长达数十年的艰苦斗争中形成的，这种斗争体现在他的每一幅画中。而这次展览独具匠心地以版画为线索，不仅带观众领略了他画中的诗性，也读懂了他在“古、今、东、西”间的求索。
本文原文来自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