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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弹幕”:层累泰山经石峪

创作时间:
作者:
@小白创作中心

历史的“弹幕”:层累泰山经石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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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经石峪是中国现存规模最大的佛经摩崖石刻,位于泰山中路红门斗母宫东北400米溪流处的缓坡石坪上。经石峪刻有鸠摩罗什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南北长56米,东西宽36米,面积2000余平米,共有47行,行10125字不等,字径4060厘米,现存可识1051字。千百年来,伴随石经,周边又增添了许多题刻。

从泰山中路红门往上,斗母宫东北400米溪流处有一缓坡石坪,上刻鸠摩罗什译《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被认为是国内现存规模最大的佛经摩崖石刻。因无题记、经主和刻经年月,关于经石峪的刻经者是谁,聚讼纷纭。有北齐王子春说、东晋王羲之说、南北朝唐邕说、北齐僧安道一说数种。目前以僧安道一说最为流行。

刻经南北长56米,东西宽36米,面积2000余平米,共有47行,行10125字不等,字径4060厘米,现存可识1051字。千百年来,伴随石经,周边又增添了许多题刻。2006年,山东省石刻艺术博物馆和德国海德堡学术院联合调查,发现共有44处题刻。从最早的刻经到最晚的郭沫若题诗,经石峪犹如一个碑文的屏幕,不断有弹幕出现,层累地积攒了许多历史故事与信息。

儒释的竞争场

石经周边明代题刻最多,共34条。有多处大段的儒家经典与学说思想。其中一条云:

泰山之麓,平石纵横数十丈,刻佛家语,呼为经石。余为书《诗·般》一章刻之。案《虞书·舜典》:“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五月至于南岳,八月至于西岳,十有一月至于北岳。《王制》:“天子五年一巡守,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而望。”其至于南、于西、于北,其时皆如《舜典》。则谓是诗为登岱而颂无不可,而刻之于此,固无不宜。则夫经石之名,其有称也夫。壬戌之秋七月既望。

唐仲冕认为此石刻为明汪坦所刻。在佛经面前刻儒经,用《诗经》《尚书》《王制》等儒家经典内容,与佛家争夺泰山之意、石经之名,昭然若揭。汪坦在泰山以刻石争胜,不止此例。叶昌炽《语石》论碑厄云:“宋真宗《登泰山谢天书述功德铭》,明鄞人俗吏汪坦大书题名于上,每行毁三四十字不等。古刻遭此厄者非一,操刃者大抵皆科目中人,空腹高心,以卫道自命,遇二氏之碑,辄毁之。”汪坦毁坏真宗题刻,写上自己的题名。思想意识形态的竞争常常造成碑刻的毁坏。

另一条“汪玉题刻”,现存514字,是一篇评儒家思想的议论文。汪玉乃汪坦之父。碑文言“二典三谟之文,旭日之初升也。文王周公孔子之文,大明之丽天也”,把儒家思想拔至无以复加的高度,后又把子思、孟子、董仲舒、贾谊、扬雄、王通、韩愈、周敦颐、张载、二程、朱熹等儒家学者评述赞颂一通。佛经面前说儒家,抑佛扬儒意图也明显。汪家父子具有强烈的宗儒辟佛意识。

与佛教争胜最为明显的是“李邦珍题刻”,大字刻“经正”二字,小字碑文为:“孟轲氏云:‘君子反经而已。经正则庶民兴。’石上之经亦经也。今以圣经反之,故曰经正。万历六年三月都御史肥城李邦珍书。”以儒经为“经正”,批佛经为反经,真有登门谩骂之嫌。

明代儒家思想活跃,特别是阳明学在士大夫阶层影响力巨大。辟佛尊儒不仅表现在著书立说、经筵讲学等方面,更延及到了摩崖石刻等风景上。思想的竞争,已无处不在。犹如李白、崔颢之间的诗歌题写竞赛,伴随经石峪,也构成了思想与宗教的竞争。

面对儒道的竞争,僧众也有所回应。东晋竺道爽撰《檄太山文》,声讨东岳神府及都录使者,“何妖祥之鬼,魍魉之精,假东岳之道,讬山居之灵,因游魂之狂诈,惑俗人之愚情。雕匠神典,伪立神形;本无所记,末无所经”。言辞非常激烈,这是佛教兴盛的早期。到了明清时期,佛教则无当年锐气,只是把观音和碧霞元君混同,蹭人热度。虽仍有争胜之心,但已落入第二义境地。

以经石峪为代表的泰山成了一个儒佛思想竞争的角斗场,不断有人前来“打卡”争胜,形成了一部立体的思想史。佛教也在这种竞争之下,逐渐淡出泰山中路的轴心地带。

艺术的膜拜地

现位于石经西北角有条宋代题刻。文为:“莆阳陈国瑞子玉校学奉高,游石经谷,熟视笔画,字径尺余,非人所能,历千百年曾不磨灭,岂非神力护持,以遗观者!政和丁酉春余一日题,承议郎知县事郑温恭勒石。”此条题刻对石经的书法充满了赞叹。

经石峪刻经的书法,属于南北朝隶书向楷书过渡形成的“隶楷”。因其特殊的书艺价值,历代以来成为书法爱好者的膜拜地与学习场所。上引陈国瑞在宋代,已赞叹不已,认为是“神力护持”的结果。明代王世懋游历泰山,云:“观陈国瑞题名,则北宋人已叹赞为神。”宋明之间,已成呼应之势。清代书法家、政治家刘墉作《经石峪跋文》,称经石峪刻经是自己书法技艺进步的重要助力。

清代经石学发达,经石峪刻经在学问考据与碑学临摹和士大夫阶层中成为热潮。著名学者俞樾曾考证江苏元和王大错家藏《原拓泰山金刚经》版本,认为“非五百年以内物”。清末学者杨守敬亲自勾摹,出版六卷十二册《杨守敬缩摹泰山经石峪字》,制作精美,成为临摹学习的良本。杨守敬对石经评价也非常之高:“北齐泰山经石峪以径尺之大书,如作小楷,纡徐容与,绝无剑拔弩张之迹,擘窠大书,此为极则。”

清代学者对经石峪推仰、宣传贡献巨大的,还有包世臣、康有为。包世臣撰《艺舟双楫》,在书法理论方面有不少创见。后康有为撰《广艺舟双楫》,进一步发展包世臣观念,成为碑学理论的扛鼎之作。康有为“自以《经石峪》为第一,其笔意略同《郑文公》,草情篆韵,无所不备”,是榜书之宗。1916年,康有为到曲阜祭孔后登泰山。此次登泰山,康有为印象最深的就是经石峪,并赋长诗赞叹:“先抚经石峪,九百遗交留。珊瑚交玉树,翔凤舞蟠蟉。榜书谁可比,铁画而银钩。惜哉石碎裂,又被沙压稠。下笔索请碑,欲作三日休。观摩不忍去,手画足䞴趄。”

康有为的学生徐悲鸿对经石峪也是推崇备至。1931年5月,徐悲鸿带领学生登临泰山观摩学习。此行徐悲鸿购置不少经石峪拓片,回校后集成一对联,上联“独持偏见”,下联“一意孤行”。

难怪德国汉学家雷德侯说:“经石峪本来是一个宗教场所,后来的题跋让它变成了一个美学场所。”

层累的景观

顾颉刚曾提出著名的“层累造成中国古史说”。古史在漫长的时间内,不断地层累造就出来,如“时代愈后,传说的古史期愈长”“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等。这也是一种“立体的历史”。顾颉刚说:“我在这上,即不能知道某一事件的真确状况,但可以知道某一事件在传说中的最早状况。” 这句话具有方法论上的意义,告知我们于古史应一层一层地去剥,把每一层在时空上给予定位。仅仅关注到固定后最表一层,是不够的。古史如此,碑刻同样如此。最初的碑文刻上之后,一方碑的历史命运并未就此终结。后来者往往拥有各自利益与目的,不断加工与创造。

据周郢研究,经石峪不仅是思想竞争的场域,而且是政治斗争的一面镜子。其中一处有“枕溪漱石”四字,落款为“甲戌刻,南州帅众题”。经考察在这条碑刻下存29个残字,是明武英殿中书舍人程守训所题诗歌。关键在于,程守训的诗并非自然风化,而是被新刻者帅众所磨毁。据沈德潜《万历野获编·陈增之死》载,程守训是宦官陈增的手下,且是臭名昭著矿税的首要建议者。天下苦矿税久矣!帅众曾任左都副御史,因弹劾宦官而失官。故此条碑刻的更换,反映明后期围绕矿税而展开的争斗等重要历史问题。现实的政治斗争,延续到了碑文的磨毁与重刻。碑文间的竞争也是世事变迁的反映。

不同思想倾向、政治派别者,在同一碑刻或摩崖上,不断镌刻,形成竞争关系。这样竞争关系产生的题刻,形成了层累叠加的景观。与经石峪一样,泰山极顶的唐摩崖与之类似。泰山极顶大观峰,上刻唐明皇李隆基撰《纪泰山铭》,金色耀眼,世称“唐摩崖”。抬头瞻仰,在皇帝宏文与豪气万丈的祝辞旁或底层,尚有不少题记。最早可考者是唐乾封元年唐高宗《登封降禅朝觐颂碑》《奉敕投龙璧题名》及刘仁愿题名,最晚是民国二十二年(1933)陈兴亚所题“深远高大”。历经唐宋元明清至民国,跨越1267年。内容涉及告天祭文、诗文、记事、题咏、点景等,人物包括帝王、官员、文人、太监、道士与普通民众;所用字体则篆、隶、草、楷、行五体俱全。题刻及题刻之间的关系,包括描金、描红、隐藏、磨毁、覆盖、并置、漫漶等。摩崖石刻群,犹如一座碑刻的屏幕,千余年的刻磨、凿毁、叠加,以至于今。

总之,石经或摩崖提供了一个书写的场所,供上至皇帝,下至香客,以及文人之间跨越时空进行对话与竞赛。恶性的竞争,是毁灭或遮掩前期的碑刻。良性的竞争,是增补、并置,形成真正的对话。无论是一方小的石碑,还是巨大的摩崖,均可以成为竞争的场域,让不同时空的人在此表达思想与情感。世事变迁至今日,研究者不能仅以目前呈现的状态去观碑,而必须拂去尘沙,还原历史的每一层痕迹,看到层累地叠加出来的历史画面。

本文原文来自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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