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小白 wenxiaobai
资讯
历史
科技
环境与自然
成长
游戏
财经
文学与艺术
美食
健康
家居
文化
情感
汽车
三农
军事
旅行
运动
教育
生活
星座命理

你写诗,就走在正确的路上了 | 来自黑塞的六封信

创作时间:
作者:
@小白创作中心

你写诗,就走在正确的路上了 | 来自黑塞的六封信

引用
搜狐
1.
https://www.sohu.com/a/800485674_121124788

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 — 1962)是一位德国作家、诗人,以其深刻的思想和独特的文学风格闻名于世。他的作品探讨了人性、艺术与社会的关系,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本文精选了黑塞写给不同读者的六封信,展现了他对文学、艺术和人性的深刻见解,以及他对年轻作家的建议和鼓励。


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1877 — 1962),德国作家、诗人

01

“写作也许会帮助您早一点成熟,并且达到比大众可能达到的人类的较高层次。”

亲爱的先生:

谢谢您写来这么好的一封信,也谢谢您的诗稿和散文。您把信和诗文寄给我是对我的信任,可惜我必须辜负您的信任!即使我不受眼疾之苦,也没有每天一摞信的负担,我还是得辜负您的信任,因为您想在我这儿寻找的,我给不了您。

您将您的诗文寄给我,希望我看过后对您的写作天赋做出判断。您提出,要我严格审视,您想听的是完全的真话而非敷衍搪塞之词。您的问题简单明了,就是:我是一个诗人吗?我的天赋足以让我写出能够出版的书籍吗?可能的话,我能够以写作作为职业吗?

假若做得到,我当然愿爽快地回答您爽快的问题。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我认为,看了一位相交不深的写作初学者的一些作品,就要得出他是否有写作天才的结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您有没有才华,是可以看出来的,但才华并不是稀罕的事物,世界上有大量才华横溢的人,在您这个年龄和教育程度的青年,如果写不出让人能够接受的诗句和散文,其禀赋事实上是正常才华之下的。从您的文章中我可以看出,您是否读过尼采和波德莱尔,哪一位当今的作家对您产生了影响。我也看得出您是否已有意识地对自然和艺术建立了审美观,但这与文学天赋没有丝毫关系。最多可以看出一些您的经历的痕迹,想象出您的性格(这是对您诗行的好评),再多就不可能了。如果有人说他可以通过您的文稿习作评估您的文学天赋,就像报纸上读者来信一栏里那些笔迹专家鉴定订报人的性格一样,那么他不是肤浅就是骗子。


您以为评判一位文学青年的天赋是很简单的事,事实上却很难。我对您不熟悉,不知道目前您处于个人发展中哪一阶段。在您诗中出现的简单幼稚处,您自己可能半年后会微笑着嘲笑一番。也有可能,有利的条件使您的天分现在就开花结果,然而没有能力继续发展下去。您寄给我的诗,可能是您一生写得最好的,也可能是最差的。有的天才在二十岁或二十五岁达到高峰,接着就萎谢了,而有的直到三十岁,甚至更晚,才意识到自己的天赋。

我不知道,您五年后或十年后会不会成为一位重要作家。如果您将来成为一位重要作家,那也和现在所写的诗绝无关系。您无须依赖它们。

如果您是出于野心和追求名声而想成为诗人和作家,那么您是选错了领域:今天德国人对作家和诗人并不太看重,没有作家和诗人也照样过日子。同样的情况是收入:假如您是德国最负盛名的作家(我先不谈戏剧方面的),那么您与任何袜子或缝衣针工厂的主任或行政人员相比,也会是一个可怜虫。

但是如果您拥有一种理想,想成为一位诗人作家,因此而让自己的内在变得强大,因为您认为作家有创造性,心灵纯洁,易于接受新生事物,有敏锐的感受,纯净的感情生活,具有敬畏之心,渴望过着活跃灵魂和高尚的生活。或许您觉得诗人作家是与孔方兄和暴力相反的人。或许您并不是为了诗句和名声而追求诗人王国,而是因为您预感到,诗人只是表面看起来享受着一种自由和孤独,事实上是高度负责并且必须牺牲的,如果诗人的品质不是假面具的话。如果是这样,那么您写诗,就走在正确的路上了。那么您随着时间的推移能不能成为诗人,就完全无所谓了。因为那些您认为诗人应有的高尚特性、任务和目标,那种忠于自我、那种对自然的敬畏、那种做好为一种任务做出不同寻常投入的准备,以及那种对自己从不满意、为了一个句子再三琢磨、为了结构好的诗行而彻夜不眠的责任心——所有这些美德(如果我们愿意如此称呼的话)并非只是真正诗人的特性。它们是真正的人的特性,是未被奴役、未被机械化的人的特性,不管他们从事何种职业。


如果您具备了如此的人物的理想,如果您不把闯劲和成功、钱财和权力作为生活目标,而是在自己内心建立起外部无从动摇、诱惑的生命,那么您即使还不是一位诗人,也已经是诗人的兄弟了,您与他类似。那么,您的写作就有了更深一层的意义。

写作,特别是青少年的写作,并不只有一种社会功能:将美好的艺术作品呈现给世人,予人以喜悦或警告。写作,可以完全与写出的诗句可能蕴含的价值和成就无关,而是对于诗人意味着无可替代的价值。在较早的时代,写诗是年轻人非常自然的个性形成的过程,在写诗的道路上,他们不但练习了语言表达,也对自己有更深、更敏锐的认识,将自我意识形成的发展道路,带动到比一般人更远更高的层次。通过写下独一无二的完全属于自己的灵魂体验,更好地见到自身的力量和危险,更好地予以解释——这是写诗最初对年轻人的意义,早在能够提出他所写的诗对他周围的世界是否有价值的问题之前。

“个人品格”一词,在今天不再如同歌德时代是一种理想,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都把个人品格当成自我目的加以拒绝——人们不培养具有天赋的个人,而专注于培养正常的、健康的、能干的普通人。工厂因而兴旺发达。然而德国在短时间内显示出,民族整体如同生命般的功能是如何变得贫乏,如何陷于死亡的危机中的,它欠缺能量、责任心以及内在的纯洁,这些只有高尚的个人才具有。政治生态、党派生活以及议会恶劣的变种让我们看清欠缺在哪里。那些哪怕有一点与众不同而让人愿意留在里面的党派,之后会呼唤“强大的人”。


让您的同学因为您写诗而嘲笑您吧,不用在乎。写作也许会帮助您早一点成熟,并且达到比大众可能达到的人类的较高层次。说不定过一阵子您就觉得您没有写作的愿望了——但不是与一般的理想达成不可靠的和解,而是要在其他领域里大展拳脚,为了生命中您感受到的那种更高尚的、更有价值的、灵魂更加活跃的召唤。

——《致一位青年诗人》,1930.1

02

“艺术家面前根本没有选择,让他知道应该去创造点什么。”

亲爱的W. M.先生:

谢谢您的来信。我很高兴,对于我的书,您没有一味表示认可,而是带着批判的态度看待。不过我并不认为我们的讨论会有多少成果。如果您只是重视我,认同我的动机是正当的,我就已经满意了,这些以外,双方对文学创作的态度都只可能是感情用事。我大可这样回复您的信:您主张,文学的基本原则是要为人民提供简单、健康、轻松的享受,帮人们摆脱纷争——对这样一种立场,戈培尔先生或佛朗哥元帅无疑会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至于什么样的艺术是应该被创造出来的,人们可能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可惜整个问题只跟批量制造艺术的商人有关系,与真正的艺术家却毫不相干。因为艺术家面前根本没有选择,让他知道应该去创造点什么。在我的人生中有那么几年,面对充斥着暴力和谎言的世界,为了用文学向人们的灵魂发出呼吁,我别无良策,只能现身说法,将自己的生存和苦难展现给世人,希望能得到同道之人的理解,也料到这样会招来另一些人的轻视。足有好几百人,公开或私下里跟我说,我在潦倒的那些年里写的作品实在无趣、自负、主观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做做饭、缝缝衣服都比写这些东西贡献大得多。当时朋友们也离开了我。这些我都只能认了。可这些代价的另一面,是一小部分我的读者,他们不是没有犹豫和阻力,却一直追随着我,对他们来说,知道有我能让他们坚强,能让他们不孤单,能帮他们活下去。这里面的人形形色色,干什么的都有。两种态度我都得接受,这边是拒绝我的人,他们自认为比艺术家更了解艺术的使命;那边是追随我的人(他们常比另一种人遇到更多的麻烦),与我心灵相通的人。

也许在我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人们会问:“现在,你既然已经到了生命的终点,几乎已经够到了那些简单的真理,正如你几十年前以它为出发点一样,那你走了这么长的弯路,受了这么多苦,不断地跟自己较真,这些难道都不可笑吗?不是白费劲吗?”不过,恐怕没有什么人,能在生命终点的时候逃过这些问题。

我心里很重视、很赞赏您的信。但有一点:我活了六十岁,写了二十本书都没能说清我的创作有何意义,又怎么可能用一封信说得清呢?不管这信写得多长!

——《致一位读者》,1937.1.2

03

“对于创作来说,原本就不该存在‘时效’这个概念。”

感谢您亲切的来信。对于您所认为的作家的使命,或者说作家在整个社会中的作用,我并不完全认同。作家与常人的区别在于,比起常人,他要自我得多;他只有践行这种自我,不要顾忌是否正常,不去考虑为了这个他得付出多少,才能成为作家;同样,作为作家他也只能依顺自己那套总是与常情不符的温度和气压。所以我——其实也出乎自己的意料——写出那些诗句,写出那些双行押韵诗和即兴诗之后,不认为关于这场战争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写的。

不过我还是得顺应自己的要求,也要维持生活。我这么一个上了年纪的、没用的人,从九年前起就着手进行一项创作,要写好这个主题就得完全投入,我将把余生都倾注在它上面。八年多了,我一直在这件事上下功夫,为了精心编织我的造物,其他事情我都渐渐地不管了,它最后是件有价值的作品抑或仅仅是异想天开,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几年来,这件作品的部分内容零星地出版,我得一直做下去,不然这些岁月就虚掷了。


战争,我们俩都憎恶的战争,它注定要变成“全面”的。打仗的时候,士兵会开枪,学校老师会戴上头盔,面包师也会磨快刺刀,不仅他们,每一个男孩都力争能戴上袖章,他们不想再做毛头孩子,他们想成为战争的一分子。作家越是向这种趋势让步,战争就越有理由来支配他,他就更加远离创作,而对于创作来说,原本就不该存在“时效”这个概念。

——《致一位要求黑塞多写点“时事”的读者》,1939.10

04

“我们可以与另一个世界共振。”

尊敬的小姐:

我将您的信从蒙塔诺拉带到了巴登,我将在此疗养三四周。

您不期望收到回音,我也觉得复信不容易,确实,我作为作家,工作的全部意义就是在“常规”和标准面前保卫并加强个人性,最难的莫过于把人们用其他形式——比如在画里、文学作品里——多次表达的东西言简意赅地复述出来了。

我完全理解您信中的不满。不过,您信中表达的那种渴望,渴望让自己去适应,渴望从众、符合常规,我认为是实现不了的。人可以去找同伴,但对那些非常自我、孤独的人来说,只能以一种司空见惯又带有缺憾的方式去与常规生活和平相处。这样还不如去找一些别的圈子,那些您认为有共同语言的圈子,比如诗人们、思想家们、孤独者们。如果在别处我们找不到同伴,至少还可以有丰富的、永不枯竭的替代品,就是我们知道永远都会有人是我们的同伴,有人与我们相近,任何时代、任何民族和语言里,书籍里、思想里、艺术品里,都有他们在表达。

努力想跟其他人一样去过所谓“真实”又健康的生活,肯定不是全无意义。但最后这些努力会一再带我们进入一个世界,它的各种价值和标准,我们打心底里不认同。而我们在这中间所获得的,又会从掌中散落。


除了思想家和诗人,还有向我们敞开的大自然,我们可以与另一个世界共振,它没有成规,只向那些赤诚的人、懂得体察入微的人开放。那些只在周末郊游或企业观光中体会大自然的人,大自然对他们来说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正巧,我正在分赠小礼物,现随信附上一份。

写得够多了,这么长的信已经超出我所能。

——《致一位读者》,1941.11,巴登

05

“文学的任务是不断地为新时代重新传递永恒的真理。”

亲爱的保尔·H.:

我们作家背后没有教堂或国家的权威,因为我们没有教条的设定,所以文学的任务是不断地为新时代重新传递永恒的真理,我们不提要求,不劝诫,因为这是官方权威机构的事,但我们试图潜移默化地把我们的读者引上人必走的道路——假如他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的话。


我们希望那些能听到我们声音的读者,只要对他们有益,就可以把我们当作依托与同道,因为我们主要想开导读者更好地认识自己,鼓起勇气找到自己的生活之路,勇于面对命运。一旦这项任务完成,那么读者完全可以把他的书放到一边,以后没有书也是可以的。

——《致一个年轻读者》,1949年夏

06

“如果我乐意离开今天的世界与它的恶臭,并不意味着我永远对世界与人类抱有怀疑。”

亲爱的舒先生:

您的诗作我很喜欢,谢谢,也谢谢您令人舒畅的来信,您信里说得太对了。

您说羡慕我老了,已接近生命尽头了。这好理解,如今,知道不必再长久呼吸这个时代的恶臭空气意味着一种安慰与支撑。然而空气以前也是很臭的,甚至在神话般的战前岁月里。

自然要区分一个疲惫老人的气馁与他原本的、最由衷的信仰,气馁缘于他对世界没多大兴趣了。疲惫只是身体上的,如果我乐意离开今天的世界与它的恶臭,并不意味着我永远对世界与人类抱有怀疑。我预感到了没落,看到丑恶的东西到来,但这也会有尽头,在世界被完全摧毁之后,一切会再次繁荣昌盛,人对此满怀希望与渴望。

您与我眼界上的区别当然在于,我看到与感觉到的问题更多的是世界性的,而不是德国特有的。如今美国人要求和平与理性,他们像在您的国家一样受到谴责,甚至在安然宁静的瑞士,我都会因反战的表态免不了挨媒体与读者的耳光。

再见,我不能常写这么长的回信。

——《致一位读者》,1955

文字|选自《黑塞书信集》,[德]赫尔曼·黑塞 著,谢莹莹、王滨滨、巩婕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3-03
图片|选自电影《根西岛文学与土豆皮馅饼俱乐部》《柯莱特》《云图》《明亮的星》《心之全蚀》《玛丽·雪莱》《西尔维娅》剧照

© 2023 北京元石科技有限公司 ◎ 京公网安备 11010802042949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