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回顾|阿来《机村史诗》:历史与命运的迷雾,诗意与现实的交响
讲座回顾|阿来《机村史诗》:历史与命运的迷雾,诗意与现实的交响
《机村史诗》是作家阿来创作的一部描绘藏族乡村变迁的长篇小说系列,通过细腻的笔触和诗意化的语言,展现了20世纪后半叶中国乡村在时代洪流中的沉浮与变迁。这部作品不仅是一部文学佳作,更是对人性、信仰、生命等永恒主题的深刻探讨。
从诗人到小说家的诗意传承
在中国当代文坛,阿来以其独特的文学风格和深刻的作品内涵脱颖而出。与大多数小说家不同,阿来最初步入文坛时的身份是诗人,这让他对语言的韵律、节奏和表达力有着异于常人的敏锐感知,正是这段诗人经历,为他日后的小说创作奠定了诗意化的语言基础。
阿来
从《尘埃落定》到《机村史诗》,再到《云中记》,阿来的诗意语言贯穿始终。他善用细腻的笔触和丰富的想象力,将日常生活中的琐碎细节转化为诗意画面。《尘埃落定》的开头写:“那是个下雪的早晨,我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面声声叫唤。”简单的一句话,却有极强的画面感。白茫茫的雪地,静谧的高原,窗外叫唤的野画眉,依稀能听见的鸟爪轻刮树皮的嚓嚓声,以及躺在床上的麦其土司家的傻儿子“我”。虚空中有什么东西在跳动,静静地观望着,这是一种轻盈自然的、落地人间的诗意。
双语环境下被激活的微妙语感
80年代的中国文坛,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作家们获得了写作的自由,开始重塑汉语之美。这一时期的作家,无论哪个流派,都在追求语言的精心雕琢,许多作家会从翻译过来的外国小说的语言中,去汲取新的灵感和启发。
与他们截然不同的是,阿来的语言风格是受藏语和汉语的双重影响。作为一个藏族作家,阿来是在上小学的时候,才开始接受汉语。在两种语言的转换过程中,他逐渐体会到了语言的微妙,语言天赋由此被激活。嘉绒藏语的地域特色和原汁原味,以及汉语的通俗易懂和高度可塑性,带给他诸多滋养和浸润,这种滋养体现在他后来的每一部文学作品中。因此,他的诗意是特殊环境下的特定产物,是独树一帜的。
诗意语言中浑然天成的自然感
阿来是一位生长于大自然的作家,他生活的嘉绒藏区天地广阔,自然风光绮丽,这种自然环境对他的文学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是塑造他诗意语言的重要因素之一。在他的作品中,自然元素常常被赋予生命和情感,成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关键存在。
嘉绒藏区(图片来源于网络)
阿来读书时生活的村庄叫马塘,位于茶马古道,曾是一个重要的驿站,后来逐渐衰落,演变成一个偏远的小村庄,离他的学校足有130里远。工作后,他从阿坝师专毕业后任教的那所小学,要骑马翻过数座雪山赶三天的路才能到达。因此,他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接触大自然。
阿来观察着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对川西和藏区的植物有着深入的研究。他将大自然的壮丽与哀愁融入作品中,向我们展示着大自然的魅力和生命的脆弱。
《机村史诗》中,阿来以机村为背景,通过一系列生动的故事片段,展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复杂关系。阿来笔下的自然不仅是背景,更是推动情节发展、揭示人性弱点的关键力量。通过对自然的描绘和反思,传达了他对生命、自然和宇宙之间深刻联系的独特理解。
《机村史诗》
——藏族乡村史诗的宏大叙事与深刻内涵
历史洪流下的千千万万个“机村”
《机村史诗》六部曲依次是《随风飘散》《天火》《达瑟与达戈》《荒芜》《轻雷》《空山》这六部小长篇,六部作品既独立成篇,又彼此衔连,共同呈现了一幅立体式的藏族乡村图景。阿来的另一部小说《尘埃落定》以1949年之前的藏族旧世界为背景,展现了土司家族的兴衰史和藏族社会的变迁,《机村史诗》则承接了《尘埃落定》的故事线,讲述了20世纪后半叶机村的历史变迁和社会现象。这50年正处于中国剧烈的变革期,从政治到经济,一种史无前例的社会实验正在进行。中国的乡村,无论是紧靠中心还是地处偏远,都经历了革命性的变革。
《机村史诗》表面写机村,实际是在写中国所有的乡村。“机”在嘉绒藏语的方言里,是“种子”或“根”的意思。我们都知道,乡村从某种意义来说是中国的根。
在叙事结构上,阿来摒弃了传统的长河式叙事方式,采用了花瓣式的新奇叙事结构。这种结构方式不仅打破了线性叙事的束缚,更使作品呈现出一种空间感和向心力。通过这种结构方式,阿来成功地将机村的历史变迁与现实困境融为一体,展现了中国乡村在时代洪流中的沉浮与变迁。
一个藏族村庄的破碎与自我救赎
《机村史诗》这六部作品的每一部所描写的生活,其实都在经历不断的破碎和自我修复。
《随风飘散》以“外来者”桑丹和格拉母子为叙事核心,描写了多重人物关系,贯穿始终的是桑丹母子身份上和心灵上的“异乡人境遇”。这种境遇不仅是她们,机村也同样遭遇着。机村虽然被纳入了新世界,但机村人的生活和观念仍停留在旧神的统领之下。人心与情感还处于神秘与空灵的氛围之中,一切旧的东西在新世界的风中随风飘摇,无处可依。
《天火》中,机村发生了一场毁灭一切的森林大火,燃烧了整整13天。领头放火烧荒的巫师多吉被抓走,神湖色嫫措消失,传说中守护机村的金野鸭也飞走了。时代的变迁颠覆着机村人关于自然和神灵的信仰,也摧毁了机村世代坚守的传统。
颠覆之后必有重塑。《达瑟和达戈》描述的是80年代,机村的年轻人纷纷开始离开村庄向外寻找出路。大学生达瑟却与一般人不同,她回到了机村,蜗居树屋、不断思索。达戈爱上达瑟,为爱也跟来了机村,成为狩猎人。这两个年轻人,逆潮流而动,逆时代而动,成了时代变化中“不合时宜”的人。
《荒芜》中的滥砍滥伐,造成了伐木厂工人与机村本地人之间的矛盾。因为滥砍滥伐,导致机村原本肥沃的黑土逐渐荒芜,一场泥石流将土地摧毁殆尽。村民们在新旧时代的夹缝中茫然失措,年轻人只能走出村子去寻找新的存身之地。
藏区的树(图片来源于网络)
《轻雷》的故事发生在机村的一个小镇。二十世纪80年代,木材市场开放,镇上许多村民依靠倒卖木材一夜暴富。青年拉加泽里放弃学业与爱情,也开始倒卖木材。慢慢地,他从一身正气的热血青年逐渐蜕变为在商人、警官和伐木者之间游刃自如的成功商人。眼看着要走上致富道路时,他却因为失手杀人而身陷囹圄。如果说《荒芜》中,老一辈机村人对森林的滥砍滥伐还是一种旁观者的心态,对自然还是存些敬畏的。那么到了《轻雷》,当年轻一辈成为机村主力时,就已经完全丧失了对自然的敬畏,彻底被金钱蒙蔽双眼。
《空山》是《机村史诗》六部曲中的最后一部,它刻画了在机村经历了三四十年的痛楚之后,机村人开始慢慢醒悟,重新审视过去,最终看清了那些艰难与痛楚的意义。随着博物馆、酒吧、旅游业等现代事物的渗透,机村面临着传统价值体系崩溃的危险。时代大潮裹挟着每个人、每个古老的村落飞奔向前,机村也因此成了一座真正的空山。在一次次激烈的变革中,古老的观念、情仇、生活慢慢远去。
旧的机村消失了,但新的“机村”仍在延续。中国乡村经历了几十年的挣扎之后,并没有真的消亡,而是迎来了新的生机,重构了新的蓝图。
阿来的作品具有宏大的叙事格局和深刻的思想内涵。《机村史诗》以机村为舞台,通过一系列生动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揭示了藏族乡村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种种矛盾与冲突。这不仅仅是对历史的记录和对现实的反映,更是对人性、信仰、生命等永恒主题的深刻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