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派上海话的特点(附视频)
老派上海话的特点(附视频)
老派上海话是上海话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上海的历史文化和地方特色。本文将从声母、韵母和声调三个方面,详细解析老派上海话的特点,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和欣赏这一独特的语言体系。
老派上海话的大致面貌
方言志所记录的老派上海话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下面简单地对部分特点作一介绍,为便于理解,尽量用通俗的语言进行描述,辅以一定的例子。
一、声母
- 独特的内爆音——[ɓ][ɗ]
老派上海话里部分人保留了内爆音,中派读[p][t]的字,部分老派读[ɓ][ɗ],如报读[ɓɔ]而非[pɔ],本读[ɓəŋ]而非[pəŋ],斗读[ɗɤ]而非[tɤ],丁读[ɗiŋ]而非[tiŋ]。
内爆音[ɓ][ɗ]以前也标成[ʔb][ʔd],叫做缩气音,在准备阶段(持阻)气流是向里吸进去的,喉头下降,声带紧张。它们的VOT<0,是带音的。从我个人的感知上来说,其发音与[p][t]相比听上去不清晰,带点[m][n]的感觉。这种发声方式在松江府地区具有普遍性,有些地方还有内爆音[ʄ](对应其他地方的[tɕ]),如奉贤话金[ʄiɐŋ]。可以参考下列视频中这些声母的发音。
- 来自浦西的“浦东话”——本地闲话/本沪话(浦西)合集_哔哩哔哩_bilibi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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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火不分,房黄不分——混为[ɸ][β]
老派上海话中,府火都读[ɸu],房黄都读[βɑ̃],声母发音时像撮起双唇吹蜡烛的感觉。
- 【沪剧《辕门赋》凌爱珍 筱文滨-哔哩哔哩】【视频标记点 01:06】——听此言心光火[ɸu]
当然,上海方言内部的差异是很丰富的,[ɸ][f][hu]、[β][v][ɦu]都是各为音位变体,不同人也会有不同的习惯,在上文所引唱片中,筱文滨口中也出现了多种读法,但总体上府-火、房-黄等是无法对立的。部分老派中,一些[oŋ][oʔ]韵母字又读[h][ɦ],如风[hoŋ],冯[ɦoŋ]等。
但在现在的市区上海话(中派以降)中,许多人是区分府火房黄的,并以此为正,这是受外方言及权威方言作用使然;但这种语音现象不同程度的有所残留,如《老娘舅》中阿庆(陈国庆)把火货等字念成[fu]。
- 【【老娘舅】“妈呀,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啊”-哔哩哔哩】【视频标记点 01:40】——进货[fu]
- 【【老娘舅】阿庆做老板 美娟做服务员-哔哩哔哩】【视频标记点 00:20】——美娟(骆文莲)、阿庆均念伙[fu]计
- 分尖团音
尖团音大部分人都还是有所知晓的,这里就只简单举几例,如死[si]≠喜[ɕi],须[sy]≠虚[ɕy],小[siɔ]≠晓[ɕiɔ],新[siŋ]≠兴[ɕiŋ]。
【史料】三好学生陈仙娥(1929年)【校园vlog】【上海话】_哔哩哔哩——如陈仙[sie]娥、铁匠[ziã]等
二、韵母
- 司书有别——分[ɿ][ʮ]
朱[tsʮ]≠知[tsɿ],书[sʮ]≠诗[sɿ],大致中派读[ɿ]韵、而普通话里读[u]韵的字,老派读[ʮ]。
- [ʮ]的发音同苏州、慈溪等地的朱、书等字,可参考吴语学堂的录音:苏州话“朱”,慈溪话“书”。
这个音变在市郊各地变化不同,有些地方如江湾、真如等地朱[tsɿ]、书[sɿ],同市区中派;有些地方读[tsy]类,如朱[tsy],书[sy],除[zy];有些地方参与了尖团合流的进程,如梅陇朱=居[tɕy],书=虚[ɕy]。
- 衣烟有别——分[i]ie
如衣[i]≠烟[ie],米[mi]≠棉[mie],即能区分普通话读[i]和读[ian]的字。中派都混作[i]韵。
- 来兰有别——分[e][ɛ]
雷=来[le]≠兰[lɛ],推=胎[the]≠滩[thɛ],才[ze]≠残[zɛ]。中派都混作[ᴇ]韵。
简单的说,中派的[ᴇ]韵字,若普通话读[ai][ei]韵的,老派读[e],普通话读[an]韵的,老派读[ɛ]。
不过又有新新派受普通话影响,把普通话读[ei]的字读成[ei],如雷[lei]≠来兰[lᴇ],反而创造了新的对立,这又是另话了。
- [e]-[ø]韵、[ue]-[uø]韵辖字分合
中派[ᴇ][ø]分韵较为混乱,多有异读,同一个字,有的人读[ᴇ],有的人读[ø],甚至这个词里读[ᴇ],那个词里读[ø]。总的来看,中派读[ø]的字,大致有两部分,一部分普通话读[uei],另一部分普通话读[an][uan]韵。
其中普通话读[uei]韵,而方言读[ts]组的,老派读[ø],如最[tsø]、翠[tshø]、瑞[zø]。中派基本继承了这一特点,但因其与苏、甬等地都不同,因而如今也有异读,如瑞[zø]金医院也有人读[zᴇ]。
其中普通话读[an][uan]韵的,老派大多读[e],如盘[be]、贪[the]、南[ne]、川[tshe]、蚶[he],但有两种例外:
(1)普通话读[uan]韵,而方言[t]组的,老派也读[ø],如短[tø]、暖[nø];
(2)部分普通话读[an]韵,而方言[k]组的字,老派读[ø],与[e]对立,如肝[kø]≠柑[ke],看[khø]≠龛[khe],汗[ɦø]≠憾[ɦe]。这实际上反映了更早时期-m、-n韵尾的区别,是松江府-太仓州地区的一个特点,与北部吴语大部分地区不同,详见吴语「南」「男」的韵母和「难」不同,是否反映了中古m/n韵尾的区别?- 知乎
下面将有关该韵的各地读音列作表格:
例子 | 老派 | 中派 | 苏州 | 松江 | 宁波 | 绍兴 |
---|---|---|---|---|---|---|
谁 | zø | zø | zᴇ | zø | zɐɪ/zʮ | (d)zᴇ/zɿ |
潘 | phe | phø | phø | phe | phũ | phø̃ |
贪 | the | thø | thø | tshe | thɐɪ | thẽ/thø̃ |
蚕 | ze | zø | zø | ze | zɐɪ | zẽ/zø̃ |
敢 | ke | kø | kø | ke | ki | kẽ |
安 | ø | ø | ø | ø | ɐɪ | ẽ |
餐(特字) | tshe | tshø | tshø | tshø | tshɛ | tshæ̃ |
刊 | khɛ | khᴇ | khø | khø | khɛ | khæ̃ |
苏南地区的分派情况大致同于苏州。总体上来看,市区中派是跟着苏州走的,与宁绍差异很大,苏州是形塑“新上海话”的最强力量,是其他来源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可以参考上海话和宁波话是单向传递的吗?- 知乎。当然,个别字的读法不尽然同于苏州,如中派刊[khᴇ]而苏州[khø],这或许有老派孑遗的可能,但更可能是因口语罕用而受到权威语音的影响,如宁绍同样也不合音韵规律(本应同“看”)。
还有一大区别:中派[uø]韵老派全读[ue],如观=规[kue];但因老派声母又有“房黄不分”特点,所以部分字读[e]韵,如欢=灰[ɸe],完=为[βe]。
- 【上海滑稽(上海说唱)-游码头-哔哩哔哩】【视频标记点 04:07】——王筱新唱“七七四十九只观[kue]音殿”。但其中南读[nø],说明其时[e][ø]辖字已开始受外源影响而变化。
当然,需要说明,自中派以降,又出现了新的音变,即[ø][uø]不分,碗=暗[ø]
- 【海派室内喜剧 老娘舅和他的儿孙们 演员梦 片段-哔哩哔哩】【视频标记点 00:33】——这里阿庆“大腕”读[ø],而阿德(毛猛达)杜禄冠(姚祺儿)虽然发音仍为[uø],但听到阿庆的发音[ø]仍对应为[uø],反映出对这种发音的一种接受。这种类似的“模糊”在其他地方也有体现,如阿庆养了条狗故意取名叫“大老贵[kue]”来影射“杜禄冠[kuø]”,实际上无论是方言志对中派的记录还是演员们的实际语音中,贵冠一般都不同音,但仍有意把它当作一种谐音,发音时也是时而[ue]时而[uø],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对不同字音变体的“宽容”甚至有意地加以运用。
- 丰富的入声韵
老派尚有16个入声韵,[aʔ][iaʔ][uaʔ]、[ɑʔ][iɑʔ][uɑʔ]、[əʔ][iəʔ][uəʔ]、[ieʔ]、[ɔʔ][uɔʔ]、[oʔ][yoʔ]、[øʔ][yøʔ],7类主元音,中派则仅9个入声韵,[ᴀʔ][iᴀʔ][uᴀʔ]、[əʔ][iɪʔ][uəʔ][yɪʔ]、[oʔ][yoʔ]。
如老派,八[paʔ]≠百[pɑʔ],捏[ȵiaʔ]≠虐[ȵiɑʔ],刮[kuaʔ]≠□[kuɑʔ](干裂),泣[tɕhieʔ]≠吃[tɕhiəʔ],镬[βɔʔ]≠或[βoʔ],扩[khuɔʔ]≠阔[khuəʔ],掇[tøʔ]≠德[təʔ]
若是再向前追溯,则传教士记载尚可分更多入声韵。这一点在川沙等地老派的音系中尚可窥见一斑。可以参考PapaFrita:上海方言入聲韻170年内的演變中的图表。
- 特殊读音
“下夏厦鸦丫桠哑亚挜瓦搲”(《方言志》还有一“可”)读[ɔ]韵(下=号,瓦=熬)而不读[o]韵,为松江府特点,不见于附近吴语。
- 一些无对立的发音变体
老派[u]韵与唇音声母相拼时读[u],与其他声母相拼时读[ᵊu],如火[ɸu]、浦[phu],而多[tᵊu]、做[tsᵊu],这在许多申曲唱片中均能观察到,如上文所引凌爱珍、筱文滨《辕门赋》等。
老派[iŋ]韵与[tɕ]组和零声母相拼时读[iəŋ],在其他声母后读[iŋ],如京[tɕiəŋ]、英[iəŋ],而停[diŋ]、情[ziŋ]。可参考【扎头笄】沪剧唱片《大庵堂·拷打红云》王筱新 沈筱英。
三、声调
单字调
老派尚有6个单字调,阴平53≠阴上55≠阴去35,如梯≠体≠替,但阳平上去混为阳舒13,阴入55ʔ,阳入13ʔ。
根据开埠来传教士的记载,历史上上海方言有更多声调,6调已经是部分简化的结果了。一些市郊、浦东方言仍有7调甚至8调。
特殊字音
老派否定词“勿”读阴入[uəʔ⁵](实际音值[ʋəʔ⁵]),中派后均读阳入[vəʔ²³]。
连读变调
老派连读变调较为复杂,前后字调类均有影响。中派连读变调基本仅受首字制约。
《上海方言词典》中的老派变调
连读变调问题较为复杂,且《方言志》与《词典》记录也有所不同,如今也难以对证了。另一方面,县城和市郊、浦东的连读变调也是有地域差别的,目前这方面可见的研究很少,这里就不多说了。从一些老视频中尚可感受一二:
【上海市区本地话】谁家玉笛暗飞声 陆春龄专访(上)_哔哩哔哩_bilibili
【上海市区本地话】可凡倾听之谁家玉笛暗飞声 陆春龄专访(下)_哔哩哔哩_bilibili
以上所讲都是语音方面,而词汇、语法方面的变化实际可以说是更加全面广泛的,难以像语音那样一一罗列,比如常说的第一人称复数我们说“伲”“我伲”而非“阿拉”等等。针对上海方言从清末传教士记录时期至当今的变化,可以参考陈忠敏《上海地区方言的分区及其历史人文背景》(1992)、《开埠以来上海城市方言语音演变》(2019),以及钱乃荣《上海语言发展史》(2003)一书,前者仅在音系上加以梳理,可观大要,而钱书较为全面详细,音系、连读变调、词汇、语法均有涉及,且对词汇语法等讨论尤为深入,观察较为完整。
老派上海话根植于上海县,从源流上看,天然就应和县境内的方言相似。以上所说的大部分特征,在今之市郊、浦东等本地话中仍大量存在,其间当然也有着一些内部差异,但其区别还是相对较小的,都可视为“旧上海话”分支下的兄弟。如对于上海音与川沙音之间的区别,钱乃荣《宋庆龄讲话的语音分析和出生地南市说》(2005)一文曾结合宋演讲的内容做了一些比较,可供参考,但可能是限于题材,其行文颇有些不便理解;《上海方言词典》引论部分也将市区与梅陇、真如、江湾、惠南、川沙等市郊、浦东方言及松江、莘庄、南桥等地方言作了对比,可供参考。但需注意,有些区别,需要用发展演变的眼光去看待,可能只是音变链上的前后脚,不一定具有截然的划分意义。
《上海语言发展史》中的“老上海话区”(按,原书图中闵行并未标黑点,此图或经重制,出处不详,但较清晰,故采用)
这里再附上一些类似的介绍文章,供大家加深理解:
- 【新崇北路187】No.8 上海到底有几种话?
- 再论「本沪话」的命名和本沪话的核心语音特点
本文作者:慈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