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良：《兰亭集序》（神龙本）鉴赏与考证
朱绍良：《兰亭集序》（神龙本）鉴赏与考证
《兰亭集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是书法艺术的巅峰之作。而“神龙本”作为现存最接近王羲之真迹的摹本，其艺术价值和历史意义不言而喻。本文将带你深入了解这幅传世名作的鉴赏要点和历史考证，领略书法艺术的魅力。
提到书圣王羲之，必定联想到其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王羲之改变魏晋以来隶书之法，开创新体书法，被赵孟頫称为“新体之祖也”。
《兰亭集序》源自王羲之与历史上第一次著名的文人雅集：东晋穆帝司马聃永和九年（353），右将军王羲之，召集名士和世族子弟，共42人，在浙江会稽山阴兰亭举办了兰亭雅集。谢安、谢万、孙绰、王凝之、王徽之、王献之等名士参加雅集。名士分坐在蜿蜒曲折的溪水两旁，由书童将斟酒的羽觞放入溪中，任其顺流而下，若觞在谁的面前停滞了，谁就得赋诗，若吟不出诗，则要罚酒三杯，史称“流觞曲水”。王羲之“微醉之中，振笔直遂”，写下了著名的《兰亭集序》。
〔明〕文徵明《兰亭修禊图》 故宫博物院藏
可惜王羲之亲笔《兰亭集序》未能传世，因此今日所提“兰亭”并非特指某一帖，而是一门纷繁复杂的“兰亭学术体系”。概而论之分为两大体系：其一是以虞世南本、褚遂良本、神龙本、黄绢本为宗的帖学体系；其二是以定武本为宗的碑学体系。
此文鉴赏的是“帖学”中最为知名的“冯承素”摹本——神龙本，因卷首末皆有“神龙”半印而得名。
《兰亭集序》（神龙本）及“神龙”印
故宫博物院藏
《兰亭集序》（神龙本）概况
此卷前纸十三行，行距较松，后纸十五行，行距趋紧，然前后左右疏密错落有致，通篇浑然一体；且许多字摹出了王羲之真迹的特点，笔画里的“破锋”“断笔”等，皆按照原帖仔细描出。
北宋米芾在《书史》中曾记载其所见最佳——苏耆家藏第二本兰亭，其用笔特点与此卷基本相同：如“长字其中二笔相近，末后捺笔钩回，笔锋直至起笔处”；又如“暂”字内“斤”，“足”字“转笔贼毫随之于斫笔处贼毫直出”等。
《兰亭集序》（神龙本）中“长”“暂”字细节图
此卷帖中结字、行墨精微入神，尤其是第二十一行的“每”字，先写成“一”字，墨笔较重，后用淡墨书写其他笔画，是最为接近原迹的唐摹本。
《兰亭集序》（神龙本）中“每”字细节图
王羲之“内恹”的笔法偏重骨力、刚柔相济，点画凝练简洁；在书写技巧上包含了无数变化之道，仅一个“之”字就有十余种写法，在传统的“中和之美”的格式上成为样板。
此本之流传，从鉴藏玺印分析，先入南宋高宗、理宗内府，后归驸马都尉杨镇和元代郭天锡，后转入明洪武内府——典礼纪察司，再经项元汴等收藏家之手，入清高宗内府，清代《石渠宝笈》著录将其归入《兰亭八柱》第三柱。现藏于故宫博物院。
《兰亭集序》（神龙本）时代争议考证
在此卷前隔水上端，有“唐模兰亭”四小字标题。但学界对此卷的钩摹年代颇有争议，有人认为“神龙兰亭”并非唐摹本，系南宋杨镇的作伪。
《兰亭集序》（神龙本）卷首之“唐模兰亭”
此说法原因有二。
其一，元以前论《兰亭序》，从未有“神龙本”之说，统称为褚遂良摹兰亭。此卷最早出现的著录为明末汪砢玉《珊瑚网书录》。而此卷后跋文，元初鉴藏家郭天锡之前的宋代跋文，皆从《定武兰亭》吴炳本移配而来。最早提及“神龙”玺印即是在郭天锡于此卷尾跋之中，但郭氏亦有提及“余观唐摹《兰亭》甚众，皆无唐代印跋”之疑，且古籍中记载唐内府鉴藏玺，除了“贞观”“开元”之外，从未有唐中宗年号“神龙”鉴藏玺之记载，因此，疑“神龙”玺印乃后人伪添。
《兰亭集序》（神龙本）卷之郭天锡尾跋局部
其二，此卷前后隔水骑缝，皆有南宋理宗驸马都尉杨镇收藏印“副騑书府”。杨镇曾经转手欧阳询《梦奠帖》给郭天锡，同理推断，此神龙本兰亭郭天锡可能也得自杨镇。徐邦达先生曾考证，元代袁桷《清容集》提到了另一神龙本兰亭，亦出自杨镇，但非入郭天锡之手，而是济南张氏。且柳贯在其《柳待制集》曾记载杨镇是好作伪之人，因此徐邦达先生怀疑神龙小玺印应出自杨镇之手。
《兰亭集序》（神龙本）卷之杨镇收藏印
那是否此本神龙兰亭亦出自杨镇造伪呢？徐邦达先生否定了此推测，虽“神龙”玺印为伪，但此卷接纸骑缝和卷末下空白处两枚绍兴蛟篆连珠二玺为真。且双钩廓填为唐弘文馆技术巅峰，后世少有企及。再从纸本尺寸来看，此卷纸本两幅拼接，尺寸和目前发现的汉晋纸的尺度大致相符，徐邦达先生认为“可能钩摹时是依照原样不曾改变的”。
因此，此卷“神龙”半印小玺并非唐中宗内府钤印，为后人伪添，但摹本应为唐摹本无疑。
《兰亭集序》（神龙本）卷之绍兴玺印
《兰亭集序》（神龙本）作者争议考证
此卷摹本无款，将作品归于冯承素名下，源自后纸有元代收藏家郭天锡1293年跋文：“此定是唐太宗朝供奉榻书人直弘文馆冯承素等奉圣旨于《兰亭》真迹上双钩所摹……”此说法更像推测的语气，且在冯承素后还有一“等”字。
《兰亭集序》（神龙本）卷之郭天锡尾跋局部
此说法多是参考了唐代张怀瓘在《书断》中所记载，唐太宗在获得《兰亭序》真迹后，曾敕令榻书人各榻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此“榻书人团队”中除冯承素之外，还有赵模、韩道政、诸葛贞等。
在郭天锡之后，1577年明代文嘉的跋文仍推测称 :“钩填之妙，信非冯承素诸公不能也。”在文嘉跋后的当月，即被明代收藏家项元汴题记将此说法坐实：“唐中宗朝冯承素奉勅摹晋右军将军王羲之兰亭修禊帖”，后世遂定此卷为冯承素摹本。
《兰亭集序》（神龙本）卷之文嘉、项元汴尾跋
那此卷摹本是否出自冯承素之手呢？
首先，冯承素是唐太宗、高宗朝的榻书人。根据2009年陕西西安出土的冯承素墓志铭《唐故中书主书冯君墓志铭并序》记载，冯承素是唐太宗、高宗时榻书人，高宗时官至中书主书，至咸亨三年（672）十月在长安通化里家中病逝，享年56岁。而此时李显还未登皇帝位，项元汴在跋文中将其定为唐中宗朝是误定。且从前人推测的“榻书人团队”直接定为个人，未免有失严谨。
《唐故中书主书冯君墓志铭并序》局部图
其次，南宋岳珂《宝真斋法书赞》卷七载有冯承素摹兰亭一本。其中记载，此本末有款“贞观五年八月二十九日臣承素奉敕模”。贞观五年即公元631年，根据墓志推断，此年冯承素才15岁，不可能进入门下省。墓志中记载冯承素首次为官是“门下省典仪”，而古籍中对冯承素为官有确切纪年之最早记载出自唐代褚遂良《褚遂良集》：“贞观十三年四月九日，奉敕内出《乐毅论》，是王右军真迹，令将仕郎直弘文馆冯承素模写。”
〔唐〕褚遂良《褚遂良集》局部图
此中未提冯承素摹写《兰亭序》之事，且此时冯承素23岁，符合墓志中“弱龄”之定位：“公爰自弱龄，尤工草隶，遂临古法，奉进宸闱，载纡天眷，特蒙嗟赏，奉敕令直弘文馆。”
唐人褚遂良、武平一只记载汤普彻摹拓过兰亭之事，而冯承素只是记载摹拓《乐毅论》及《杂帖》等帖。
据武平一《徐氏法书记》记载：“太宗于右军之书，……贞观初，……《兰亭》《乐毅》，尝令拓书人汤普彻等拓《兰亭》……唐太宗晏驾……至高宗，又敕冯承素、诸葛贞拓《乐毅论》及《杂帖》数本。”
所以，南宋岳珂《宝真斋法书赞》中所载有款的冯承素兰亭摹本也是要存疑的。
再者，《兰亭序》在唐太宗时期，已成为瞩目的焦点，如果冯承素参与《兰亭序》的复制，《墓志》至少也应该一语道及，但《墓志》碑文中提到了冯承素书法临摹、复制、鉴别等工作，关于《兰亭序》却只字未提，且比较冯承素为其父冯师英撰写的墓志，风格还是有不少差异。
冯承素撰写《大唐故左监门长史冯府君墓志铭并序》局部图
综上所述，此《兰亭集序》（神龙本）未必是冯承素所摹写，但仍是质量极高的王羲之真迹唐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