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太不擅长应对悲伤,其实不必为自己的感受道歉
我们太不擅长应对悲伤,其实不必为自己的感受道歉
悲伤来临时,我们一般习惯回避它,甚至会强迫自己尽快走出阴霾。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悲伤避而不谈被视为一个人坚强的象征。但事实恰恰相反。本书作者认为,相比快乐,悲伤的层次更丰富,内涵更复杂,且无处不在。我们无法避免悲伤,但可以学会如何更好地应对它。
01
回到作者那段对着陌生人露出身体私密部位的治疗时期(作者称之为“脚蹬岁月”),作者发现,朋友和熟人们每天都在不停地为自己的感受道歉。那段时间的某一天,作者的一个团队成员肿着眼睛来上班。
“你还好吗?”作者问。
“还行,”她说,“不,我的姨妈去世了。”
“哦,真抱歉!”
“不不,应该是我说抱歉,”她垂下眼帘,“那是一年之前的事了……”
“啊!”作者明白了,悲伤是没有期限的。但是她继续说道:“我妈妈昨晚才告诉我。”“你妈妈昨晚才告诉你,你姨妈去世了?”同事点了点头。
“这样啊。你和你姨妈亲近吗?”
“嗯,”同事迟疑了一下,“我们大约有一年没说过话了。”
“哦,”这就说得通了,“我很抱歉……”
“不不,没什么。应该说抱歉的是我。很抱歉这么情绪化……”
什么?有人去世了!没有人告诉你!你还觉得很抱歉?我们竟然在为有人离世道歉,这让人觉得这个世界何其疯狂,何其荒谬!
另外一个同事告诉作者,她的男朋友刚刚被诊断为癌症。作者送她回家去见男友。
“谢谢,”她接着对作者说,“抱歉!”
你为你的男朋友得了癌症抱歉?还是为今天不能上班道歉?不管怎样,别再道歉了!
还有一个朋友骑自行车的时候,被一辆汽车撞倒了。他的本能反应竟然是说“抱歉”……
“抱歉”这个词从盎格鲁-撒克逊时代就开始在各个场合被使用了。“Sarig”在古英语中是一个形容词,意思是“悲伤的”;所以它是一种存在的状态——甚至是一种情绪——而不仅仅是道歉。在传统意义上,“抱歉”这个词可以用来表示我们对存在的焦虑、不可避免的极度痛苦以及对生命存在的终极虚空的承认。但是今天,它被用来表示对悲伤的懊悔,而不是悲伤本身。
在大多数文化中,人们只有在做错事的时候才会说“对不起”。但舆观调查网的一项调查发现,英国人平均每天会说8次“抱歉”——一年就是2920次,一生则可达23.36万次。
亨利·希金斯是《抱歉!英国人及其礼仪》一书的作者,所以作者联系他,问他如何看待人们为自己感到悲伤而道歉,以及为自己的情绪而感到羞愧。他想了一下,说:“我认为在英国,我们对悲伤的容忍度比较低,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悲伤。”
“所以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给作者举了一个他自己的例子。他的母亲9年前去世了,他告诉作者,那是他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悲痛。
“我意识到,很多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大家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担心自己会做一些不能被社会接受的事。”还有一些人遵循着“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的“慰问公式”。希金斯说:“他对这些话不置可否。但后来,当他失去了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时,他听到了同样的话。当他决定接受他们的好意,真的向他们求助的时候,他们反而被他吓住了,好像他把他们当初的客套话当真了,那一刻,双方都很尴尬。”所以其实,我们表示可以提供帮助,只是一种礼仪姿态,而不是有意付诸行动的关心。而“对你的失去感到遗憾”中的“遗憾”这个词,其实包括了一条隐含的信息:“但是我们别再谈论这件事了。”因为悲伤会令人尴尬,甚至是令人羞耻的。
朱利安·巴恩斯在《生命的层级》一书中曾写到他故去的妻子帕特·卡瓦纳,一位文学经纪人,其中描述了当他在谈话中提到她时,朋友们都不接话:“他们害怕提到她的名字,三次都回避谈到她,这让他对他们耿耿于怀。”
同样地,在希金斯的母亲去世后,他也从英国朋友那里得到了类似的反应。他告诉作者,他收到的最坦率的回应来自非英国人:“比方说,一个葡萄牙人——以前也不是很熟——他却给他讲了一些真情实感的话。”
“那你是什么感觉呢?”
“很奇怪,”他承认,“但是没有感觉不舒服。这让他感觉他很有人情味,同时也令人惊讶——因为我们英国人太不擅长应对悲伤了;我们普遍不习惯流露情绪,不喜欢显得脆弱。就好像打板球……”
作者实在没想到会聊到板球这个话题,但是,好吧!
“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教练总是反复对他说:‘千万不要把你的痛苦表现出来。’”
哇!作者想:是个狠人!但是他解释说,这不是那种在田间乡野小打小闹的比赛,是在伊顿公学。但信息是明确的:千万不要示弱。
“这会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他说,“如果你表现出软弱一面,就会削弱自己的心理根基,从而被对方占了上风。”他相信,作为一个体育大国,相当比例的英国人是在这个游戏规则中长大的:“流露出任何脆弱的迹象,会将我们置于劣势,这是流淌在我们血液中的一种信念。”尤其如果这种脆弱是悲伤。
把悲伤视为一种自行加戏的尴尬情绪,也许会让人自尝苦果,因为当悲伤袭来的时候,往往正是我们最需要支持的时候。伤心是正常的。悲伤是正常的。我们不必为自己有这样的情绪而道歉。
02
“当不幸事件发生的时候,我们会给自己施压,假装一切正常,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玛丽娜·福格尔说。她是一位产前指导师,也是播客节目《为人父母》的主播。“但是毕竟,不幸事件过后,生活不可能再一如从前。我们应该勇于谈论它,而不必为此向他人道歉。”玛丽娜和她的丈夫本·福格尔——一名播客主播兼冒险家——在2014年遭遇了一场悲剧,他们的儿子威廉不幸胎死腹中。当医院的工作人员告诉她,她的儿子没有存活,她当场就晕了过去。“这太不真实了:她把他抱在怀里,但只感到……麻木。直到第三天,眼泪才终于流了出来,她哭了,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碎的感觉。”
在接下来的几天和几周里,玛丽娜发现,她不仅很悲伤,还不得不告诉别人发生了什么,并照顾他们的反应。“我记得有一个女人问她的孩子怎么样了。当她告诉她‘他胎死腹中了’时,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她赶紧扶住她,向她道歉。明明是她自己的孩子死了,可她却要为毁了一个女人的早上而内疚——因为她让她感到不舒服了。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吗?”玛丽娜经历了一种奇怪的、不通情理的羞愧,这是我们很多人在悲伤和极度伤心的时候都会经历的。玛丽娜很快进入了“行动模式”,回和她姐姐基娅拉·亨特医生一起创办的产前培训班继续工作了。
“在我认识的人中,没有经历过丧子之痛的。我们也不太会触碰死亡这个话题——即使无意中谈到,他们也会为此道歉。好像谈论任何过于令人沮丧的事情都是不被允许的,好像一旦说出来情况就会变得更糟。但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吗?并不是她在路上走着走着,就可以不去想它。并不是她忘记了自己的孩子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所以谈论它并不会让她重新想起这件不幸的事——它本来就一直伴随着她。谈论失去只会有帮助。”在心理治疗师朱莉娅·塞缪尔和悲伤咨询师的帮助下,玛丽娜学会了开始谈论自己的不幸,并不再为此道歉,她说:“她意识到,她不必阻止别人为所发生的事感到不安,或者为她的悲伤说‘抱歉’。”
这感觉像是我们都可以理解的事情。当然,失去、痛苦和悲伤是分不同程度的。但是我们都会被失去和悲伤所困扰,当我们需要感到悲伤时,我们无法避免悲伤的感觉。痛苦依然存在,我们对人对己都要有一份同理心。“这会让我们的悲伤变得更加合理,”心理治疗师简·埃尔弗说,“我们不应该为感到悲伤而羞耻。”
03
在家庭里,往往会有一个悲伤排名,来确定谁更有权利悲伤,谁又必须推迟他们的悲伤。但是已故心理学家、伯克利学者哈维·佩斯金认为,虽然这个排名很常见,但它并不合理,因为“悲伤的权利”是一项基本人权,并不存在一份关于悲伤的真实性的宣誓书——既来之,则感受之,就是这么简单。
能自己想通这一点,得益于作者天生的智慧和洞察力。但实际情况是,当时作者一直非常疲惫不堪,然后忽然有一天,这一切戛然而止,那时作者住在伦敦西北部,那天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星期三。
那天,作者疲惫地回到家,还是摆脱不了压在内心沉重的羞耻感。关上大门之后,她才松了一口气。她脱下鞋子,在冰箱里找东西,准备做晚餐。那时她正低头看一盒奶酪,这时T走了进来,告诉她有人给他提供了一份在丹麦的工作。一家猎头公司之前偶然联系到他,给他提供了一份他梦寐以求的工作——为丹麦的玩具制造商乐高公司工作——不在哥本哈根,而在日德兰半岛的乡村。
“日德……那里的乡村?”她问道。
他的回答是:“完全正确。”
当时他们从未去过丹麦,在地图上也找不到丹麦的这个地方。于是他们利用周末去了一趟,看看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结果发现那里满眼绿意葱茏,干净整洁,人口稀少。人们看上去非常放松,他们慢悠悠地在一起吃饭、聊天或者只是……呼吸。这一切给他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T觉得搬到这里不错,请求她考虑一下。
她在伦敦已经待了12年,可谓身心俱疲。经过数月的失望,她的心灵也渴望一个悠长的假期。所以她点头说:“好吧!”于是那年冬天,她辞去了那份光鲜亮丽的好工作,他们告别了伦敦的灯红酒绿和喧嚣繁华,来到了日德兰半岛的乡村。在那里,她人生地不熟,也不会说当地的语言,T早上7点半就去上班了,她就自己在家。她给编辑们群发求职邮件,其余大把时间用来闲逛和散步,一走就是几个小时。
她穿过森林,那里的景色很像电影《杀戮》里的画面。大雪压得树木微微颤抖,偶尔会有大块的积雪落下,掉到她的头上。她在陡峭的陌生河岸上攀爬,寻找小径,却发现自己在冰面上走偏了,一下子摔了个四脚朝天!每天她都会迷路几分钟到几个小时,她感觉自己被一片灰蒙蒙的世界笼罩(欢迎来到斯堪的那维亚半岛)着,抬头可以看到海面上的云层滚滚飘来。闲坐林中,仰望天空,看云卷云舒,直到鼻子被冻得麻木了才回家。路上会经过一家面包店,在丹麦,即使是最小的城镇也会有很多家面包店,里面卖的糕点美味极了!她告诉自己,这是文化融合的重要一环。
她开始为一家英国报纸记录这个美丽的新世界,以及丹麦式生活方式。她的写作态度是全新的,洒脱、坦诚,她不再道歉,摆脱了羞愧,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这种随意率真的态度很适合她,找她约稿的越来越多了。她埋头写作,就像有生以来,她的内心世界第一次袒露无余,但她丝毫不觉得羞耻。然后有人找到她,说他们想把她的这些文字变成一本书。
这绝对是最棒的消息。
内容选自
[英]海伦·拉塞尔/著
穆育枫/译
后浪·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