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人类爱喝酒?从演化角度看酒文化
为什么人类爱喝酒?从演化角度看酒文化
为什么人类喜欢喝酒?为什么大学生越来越不喜欢喝酒?这些问题看似简单,却蕴含着深刻的演化生物学和人类学意义。中国人民大学吴玉章讲席教授刘永谋在评论《我们为什么爱喝酒》一书时,为我们揭示了其中的奥秘。
九五后、零零后在饭桌上,不喝酒的越来越多,而且面对劝说态度很坚决,常常也很生硬。是不是这样?反正我的学生们也这样,所以推荐他们读一读《我们为什么爱喝酒》,尤其是男生。
这是一本从演化角度为喝酒做辩护的书,反对将喝酒视为恶习的科普类作品。一句话说,它的观点是:“没有醉酒,就没有文明”。
很多人认为,喝酒尤其是酗酒是一种恶习,没有任何的好处,只会导致麻烦。可既然是恶习,人为什么爱喝酒呢?因为适度喝酒让人开心,别喝多了就行。但为什么喝酒让人开心呢?如果喝酒没有好处,却让人开心,在漫长的演化进程中,人类不应该保持喝酒让人开心的生理机制,而是应该演化出看到酒头疼的生理机制。这就像大多数人看到蛇会害怕,便是人类演化形成的自然生理反应,即将蛇与恐惧联系在一起。
要知道,人类可能在数万年前就开始喝酒,最早的人类专门生产酒精饮料证据出现于公元前7千年中国的黄河流域。万年已经过去,现代人喝酒仍然很普遍。对于演化理论说,人爱喝酒是个bug。所以,对此的常见解释是演化错误解释,主要包括演化残留和劫持理论。
演化残留说认为,在演化史上好酒曾经有好处,但是时过境迁后失去了演化适应性。在智人历史的早期,水果烂熟后产生酒精,酒精挥发性气味让原始人更容易找到它们,从而获得更多的食物。酒精热量高,不易腐烂而方便储存,并且发酵后的果酒富含微量营养素和维生素。总之,好酒对于觅食不易的原始人好处很多,慢慢就进化出好酒的特点。但是,现代社会食物充足,好酒残留不再有演化适应性。
演化劫持说认为,乙醇触发大脑中的奖励机制,让人感到快乐,本来是为了奖励其他更具演化适应性的行为,但后来被人类单纯又来追求快乐,而与原来的行为相分离。就像自慰产生快感的生理机制,本来是为了刺激生殖的,结果不生殖的自慰被劫持来专门爽一把。
森舸澜反对好酒的演化错误说。在他看来,残留理论的问题在于难以残留如此之久而不改变,因为有证据表明几千上万年足够人类演化出新性状,而劫持理论的问题在于喝酒并不一定快乐,尤其醉酒导致很多问题,所以历史上随处可见各种禁酒令。与之相对,他提出好酒的演化有益说:
我的核心论点是,在漫长的演化进程中,追求喝醉、兴奋,或者认知上改变的状态,有助于个体的生存和繁荣,有助于文化的赓续和发扬。
在不断适应环境的演化进程中,现代智人跻身食物链的顶端,并选择群居的洞穴生活,因而对原始人提出了创造性、文化性和社群性的适应性要求。森舸澜称之为3C要求,即越是有创造能力、社会学习与继承能力和合作与信任能力的智人,越能适应自然环境,生存能力更强。对于3C提升,喝酒很有帮助。
对于个人而言,喝酒能减轻压力和焦虑,更容易信任他人。有科学证据表明,饮酒能提振精神,压制抑郁。对群体而言,聚众喝酒有利于相互信任和社会合作,增强社会凝聚力。因此,在可能的合作之前,大家聚在一起喝个痛快,是人类发明的有效评估合作者的最常见、最重要的方法。
灵长类动物部落意识与生俱来,与陌生人相处十分紧张,喝酒醉酒帮助大规模社会合作的完成,促进文明在更大规模上发生和传播。因此,
无论是在古希腊、古代中国、中世纪欧洲,还是史前太平洋岛屿等不同的社会,没有哪个地方彼此可能心怀敌意的个体聚集在一起却不需要数量惊人的麻醉品的。
有科学证据表明,适合饮酒能增加创造力,促进相互学习。一些高科技公司或一些创造性场所,往往提供刺激性饮料包括酒精、咖啡,以激发研发人员的灵感。这与很多艺术家钟情于迷幻药或大麻,道理是一样的。
因此,喝酒具有明显的演化适应性,并且至今仍然有效:
在许多(如果不是大多数)社会中,醉酒不仅有助于在可能怀有敌意的人之间建立联系,而且还被视为一种集体成年仪式,是对一个人性格的考验。
进一步而言,酒精如何实现上述益处?通过抑制前额叶皮层(PFC)的功能能来实现,PFC功能是认知控制和目标导向——通俗地说,让人的行为时刻理性,避免失态。刚出生时PFC并不成熟,成年后发育成熟,老年阶段功能开始退化,所以老人像小孩,自控能力变弱。因此,喝酒让人暂时恢复童心,而小孩学习能力、合作能力、信任能力比成人更强。
总的来说,森舸澜的上述演化有益说属于典型的自然主义解释,与历史上大量的为喝酒辩护的人文解释对比鲜明,如刘伶《酒德颂》。后者主要说喝酒多快乐,没有追究为何会快乐,自然主义对此进行演化论、生理学、基因学和心理学等自然科学解释。
此类解释在当代社会兴起,日渐取代人文解释,属于我所说的“科学人崛起”的一个例子。在人的领域,科学解释压倒人文解释,将极大地改变所谓主体观念,重塑整个人类价值观。这便是我关注的焦点。
实际上,在喝酒问题上,人文解释与科学解释基本一致。比如,喝酒有益于社会凝聚是老生常谈,科学解释一是用了统计数据来证明,二是用了一些科学概念来解释。形式上的精进增加了多少说服力,很难说。归根结底,自然解释借助自然科学的当代权威来完成说服工作。就像很难分清喝酒有益与PFC机制之间的谁为因谁为果一样,科学权威树立与自然解释流行之间的因果关系也很难厘清。
简而言之,对于“科学人崛起”,我日益持某种偶然发生的解释。
按照森舸澜的演化有益说,大学生越来越不喝酒,便成了逆演化趋势而行。换言之,生物学上不正常、不科学,长此以往会演化成新的性状。我的问题是:此种现象如何用自然主义解释呢?目前多数的解释是社会学解释,如大学生越来越自我,个性越来越强。
当然,我提出问题是为了说明科学解释并不比人文解释更“科学”、更有说服力,以此说明人类价值观巨变的非科学解释的“科学性”。不过,在实际的当代社会生活,大学生学会喝酒,肯定是有利于社会交往和融入群体,从而有利于个人发展和精神状况稳定的。
因此,森舸澜劝酒还是有力的,但也是针对现实而言。谁也不能断定,人类不能进化为不需要面对面社交的物种。